法門外史

  衛恩很開心。

  他從來沒那麼開心過。

  他終於得到法門聖賢的認可,成為執法官的一員。

  天眼之下,罪惡難容--這一句話總讓他熱血沸騰。

  從此以後,他就是正義之神的使者,邪惡之徒的惡夢,他要光耀門楣,一展雄風。

  他揮動掌中細劍,戴上妻子編織的白帽,抖擻精神,今天是他的第一個任務,他要為正義出征......

  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  「以正義之名,消滅他們!」衛恩大吼。

  衛恩的血液在沸騰。

  這是他第一百二十一次出使任務,每一次的任務他都印象深刻,開始時的規劃、執行時的殺戮、結尾後的慶功,他都記得清清楚楚。

  現在他已經是身經百戰的法門戰將。

  這次的任務和往常差不多,他必需要消滅這個村莊,這是敗類的聚集地,這群敗類為了保障自己的生命,暗地勾結魔界,提供補給和情報給魔界人馬。

  他們背叛中原,罪大惡極!

  劍光一閃。

  一個想要偷襲衛恩的人倒在血泊之中,是個中年男子。

  忽然聽見女子的慘呼,一個農民打扮的女孩抱著那中年男子,哭著喊「父親。」

  那哭聲流露出痛苦、悲傷,還有更多的是仇恨。

  她恨什麼?她恨衛恩殺了她的父親,她恨衛恩毀了她的家園。

  但是當衛恩舉起他的劍時,那女子眼中的仇恨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恐懼,深深的恐懼。

  她撲到衛恩的腳邊,哭著想求他饒命。

  但她只看到一道劍光,隨後是黑暗。

  「敗類。」衛恩說。

  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  衛恩很滿意自己的表現,因為他的手不再顫抖。

  他想起他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,他殺了一個女人,不會武功的女人,他莫名地感到內疚,他的手不停地顫抖,差點就死在另一名敵人手中。

  法門的同伴訓了他一頓,「那是你軟弱的表現,殺了那女人是正義的行為,你難道不知道她害死了多少人嗎!?」

  衛恩笑了,他很高興自己變得更堅強。

  他踢開女子的頭顱,正要走向村莊的更深處。

  忽有寒意。

  劍光伴隨殺氣急射而來,衛恩一驚,上乘內息瞬間急轉,身體橫移三吋,硬是閃過了致命要害,但左腹卻已經裂出一道傷痕,鮮血滲出。

  敵手見一擊不中,逃逸而去。

  「敗類。」斬草務必除根,衛恩忍住傷勢,咬緊牙關,追趕過去。

  追趕不久,前方的敵人忽然回頭,舉劍往衛恩一劈!

  衛恩閃過攻勢,正要反擊,忽覺背後殺氣來襲,他舞劍護身,驀然發現,偷襲他的人竟超過三人。

  陷阱?

  衛恩又笑了,自己就要為正義捐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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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全身劇痛。

  衛恩張開了眼睛,看見陽光從窗口流洩而來。

  「大哥哥醒來了耶!」

  耳邊忽然聽見一名女孩的叫聲,衛恩想問些什麼,但又昏睡過去。

  過了幾天,衛恩意識愈來愈清醒,他發現身邊一直有個小女孩在照顧他,很溫柔地照料他。

  於是他很快就復原,打聽了一下才知道,原來,當他逃離敵手的追殺,摔入瀑布之下後,就這樣飄流到三河村,被小女孩的哥哥救了起來。

  小女孩的名字叫做小草,哥哥叫大樹。

  很可愛的名字,很可愛的人,衛恩心想。

  「救命之恩來日定將報答。」衛恩在臨走的時候說。

  大樹是個啞巴,沒法說話,但他笑著握住衛恩的手。

  「大哥哥要來看我哦。」小草笑著說。

  「一定。」衛恩說。

  「真的?」

  「真的。」

  但衛恩沒想到,他真的很快就會再回到三河村。

  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  雨下得很大。

  衛恩回到了法門據點,馬上被分派新的工作。

  來不及參與作戰會議,衛恩只知道,敵人狡獪異常,偽裝成一般平民,但卻是苗疆用毒組織,他們心狠手辣,善於蠱惑人心,害人無數,報復的手段無比殘忍,務必斬草除根。

  雨下得很大,他們走得很急,衛恩很興奮,為了正義。

  於是他們到了三河村。

  「天眼之下,罪惡難容。」衛恩喃喃唸著,眼中卻掛著迷茫。

  苗疆用毒組織,他們心狠手辣,善於蠱惑人心,害人無數,報復的手段無比殘忍。

  但這裡是三河村。

  誠實的大樹,溫柔可愛的小草,這裡是三河村。

  「為了正義!」不知道是誰喊的,法門人馬衝進三河村。

  雨下得很大,街上一個人都沒有,雨聲淹蓋了死者臨死前的悲嚎,雨水沖刷掉罪惡的血跡。

  衛恩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小草的家門前。

  他看見一個法門的同伴衝了進去,他認出那個人叫做葉風,才剛加入法門不久。

  衛恩也衝了進去。

  他看見大樹和法門的葉風正在搏鬥。

  大樹會武功?

  不,大樹不會武功,但他有天生的大力氣。

  所以,當大樹像野獸一樣撲在葉風身上時,葉風一時之間竟然掙脫不了。

  「啊啊啊」大樹吼著,神情悲憤。

  「衛恩!快來幫我啊!」葉風大喊。

  聽到衛恩的名字,大樹身體一震,回頭看了一眼,衛恩就站在他身後,大樹雙目圓睜,一時間鬆了手,葉風提劍一斬,攔腰斬斷大樹的身體。

  鮮血灑上了衛恩的臉龐。

  大樹死了,圓睜的雙眼還看著衛恩。

  「衛恩!你在幹什麼!你被他們蠱惑了嗎?」葉風大吼。

  對啊,他們心狠手辣,善於蠱惑人心。

  他們心狠手辣,善於蠱惑人心。

  衛恩茫然看著屋內,屋內盡是鮮血,這是苗疆用毒組織的血,這是正義。

  屋內的屍體是大樹和大樹年邁的父母。

  「天眼之下,罪惡難容。」衛恩喃喃唸著,卻沒發現葉風已經離開。

  忽聽一陣悲嚎。

  是小草,她站在屋外,傘掉落一旁,雨水打落在她的身上,她卻毫無知覺。

  「為什麼......為什麼......為什麼!為什麼!為什麼!!」從小草一開始的茫然,到後來的嘶喊,衛恩始終面無表情。

  他們心狠手辣,善於蠱惑人心。

  雨聲很大,似乎連小草的聲音都蓋掉了,衛恩只看見小草嘶吼的樣子,卻聽不見小草的聲音。

  他們善於蠱惑人心。

  衛恩的手顫抖了,幾乎拿不住他的劍,卻看小草衝了過來。

  劍光一閃,小草首級落地。

  雨下得很大,衛恩的手不停地顫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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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常公子啊,這次的任務已經達成了哦。」一名白髮白鬍鬚的老人笑著說,老人腰間繫著一道華麗的令牌,是法門權威的象徵。

  「喲,效率很高嘛!」常公子說。

  「不知道公子滿不滿意。」

  「等等我家下人給我回報,如果是真的,那幾箱黃金馬上送到府上。」

  華麗的廳堂,一老一少對坐飲酒,他們的身分非同小可,一者是法門執掌人法必正,一者是武林世家太陽城的繼承人常飛龍,只聽他們繼續說道--

  「不過話說回來,那三河村的人到底做了什麼?惹公子那麼生氣,非要滅村不可。」

  「哼!我當時就警告過他們了,如果不把上房空出來讓我住下,後果不堪設想,結果他們硬是不肯,說什麼先來後到,結果我只好在下等房裡渡過一夜?你說他們過不過份?!」

  「就因為這樣?」回話的不是那白髮老人法必正。

  一道冷漠的聲音,一個冷漠的人,忽然出現在兩人眼前。

  「衛恩!?」法必正大驚,「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

  衛恩持劍的手還在顫抖,重覆一次同樣的問句--「就因為這樣?」

  「哼,得罪本公子的,別說是--」常飛龍話說到一半,只覺眼前一黑,卻不知腦袋已經分家。

  「以前的任務,都是這種理由?」衛恩再問。

  「我沒有必要告訴你!」法必正又驚又怒,「來人啊!殺掉衛恩!」

  法必正舉劍一剌,三道劍光順勢射向衛恩,衛恩擋格之間,已見法門高手湧入廳堂。

  衛恩面無表情,「他們都知道嗎?」

  他們都知道嗎?愚蠢的問題。

  法必正笑了,對他而言,衛恩已經是屍體了。

  衛恩也笑了,他從法必正的笑容中讀出了真相,法門聖賢,不過是同流合汙的組織高層。

  衛恩的手也不再顫抖了。

  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  
  三天後,武林傳出一道駭人聽聞的血案。

  法門聖地「執法庭」,一夜之間出現了三十七具屍體。

  其中竟然還有武林的知名人士,法必正和常飛龍。

  每個人的死法都是身首分離,除了一具不知名的屍體。

  他是吊死的,身體懸掛在「天眼執法」的扁額下方。

  他的身上大大小小有數百道傷痕,全身盡是血跡,還被斬斷了一隻腳。

  再往下看去,就可以看到地上那隻斷腳,斷腳旁邊寫著八個大字,用鮮血寫成的--

  天眼之下 罪惡難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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