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靜的教室裡，只有粉筆磨擦黑板的聲音，底下的學生安靜地抄寫課堂的重點。
她單手托腮，偷偷望著窗外。
窗外一片蔚藍，微風輕輕扯動窗簾，她老套地想著，如果有翅膀就好了，有了翅膀她就可以在天空中亂飛，也可以從窗外飛進教室，捉弄站在講台上的老師。
講台的老師只會抄寫著「重點」，成天嚷著這個會考、那個會考。
學習的理由，只也有－－考試會出而已。
好無聊，這世界好無趣。
雖然只是短短的國中生活，但她已經感到厭倦。
她悄悄挪了一下數學課本，疊在課本底下的是一本詩集，她在心裡偷偷默唸著－－
「我也是木風為伴的靜物／在暗澹的時日／我是攤開扉頁的書／標題已在昨夜掀過去」
她嘴角微揚，頑皮地想著：這什麼鬼東西。
但還是反覆讀了幾次，默默記憶著。
在國外長大的她，中文並不算特別好，她不太懂詩裡的隱喻，不太懂什麼叫做意境，只是覺得這些東西很有意思，唸起來很好玩。
她喜歡讀各式各樣的書，但沒有一個同學像她一樣。
大家也都讀書，但都讀學校的書，都說同樣的話，抱怨著老師，抱怨著課業，談論著電視、飾品、明星、電玩，就是不談論她所喜歡的那些東西。
都是這些爛老師害的－－她瞪著老師的背影，把責任都推卸給他。
老師回過頭來開始講課了，她連忙裝出認真聽講的模樣。老師的視線掃過全班，停留在她的身上，微笑著點頭，卻不知他最欣賞的學生，正在心裡說他的壞話。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學校為了歡送畢業生，選中了她的班級做表演，班上決定要表演戲劇，推她出來寫劇本，外表看起來百般為難的她，其實心中非常興奮，她花了好多天的時間閱讀資料，構思劇本，最後她將她的心血拿到導師的面前。
導師再把她的劇本印給大家，然後分配角色......
然後－－
「嗯，還不錯，就這樣吧！」
唯一的讚美，就是導師輕描淡寫的一句話。
好吧，就這樣，反正這世界就是這樣。
她心裡想著，這樣就好了。
當天放學，班上的一個男生向她告白，他是個萬人迷，又聰明又風趣，但她不喜歡他，她認為這一生她都不會喜歡上男生。
她的父親拋棄了她的母親，母親以淚洗面等了十幾年，父親始終沒有回來。
我不想和媽媽受到一樣的傷害－－每當夜深人靜，她聽到母親的哭聲時，她總會這樣想著。
然而全班上最受歡迎的男生向她告白，她不禁覺得有點得意，跟他多說了幾句話，問起他對劇本的感想。
「唔......最後有點可憐呢！」
「還有呢？還有呢？」
「這是悲劇對吧！」
－－就這樣？你是怎麼當上萬人迷的。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她在戲劇裡擔任女主角，這是導師的安排，也沒有任何同學有意見，她為難地說：
「這樣不好吧！」
但導師還是決定讓她飾演主角，心裡想著，這孩子真是不愛出風頭。
其實她高興得不得了。
後來戲劇在學校的活動中心上演了。
故事是改編日本的童話，講述一個想變成人的鬼，為了幫助朋友而死去的故事。
她默默期待著，大家會有熱烈的掌聲，畢業生們會哭著大喊真是太感人了。
－－但事實是，表演結束後，只有稀疏的幾個掌聲，甚至有不少人睡著。
她十分火大，但是她還是要維持角色的形象，表現出悲傷的樣子。
然後－－
她聽見哭聲，離舞台很近的地方，那是極度壓抑的哭聲，非常小聲，來自同年的某個班級，只有她一個人發現。
有一個男生正在哭泣，哭得相當激動。
他是因為這個故事而感動嗎？怎麼會哭得那麼傷心？還是說他是為了其它事難過呢？因為欺負、被排擠嗎？
或者是，他真正能理解她想表達的故事，他是......她的知己嗎？
不知不覺，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。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她在教室裡看到那名男生，他就站在她們教室的窗外，探頭探腦的不知在做什麼。
「那個人是誰啊？」
她小聲問坐在隔壁的同學。
「隔壁班的，聽說是壞學生，常跟人打架，曾差點殺了人，好像還跟流氓混在一起。」
「聽起來好恐怖哦！」
「是啊，小心一點。」
她裝出害怕的模樣，卻在心裡笑著，那個人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，應該只是個常被欺負的學生吧！
她打算忘了他，卻又不禁想著，如果他真的常被欺負，她能幫他嗎？但是應該不會再見面吧！？
放學的時間，她到了學校附近的圖書館讀書，這是她每天必來的場所，她會隨手挑一本書，然後坐在椅子上，舒服地閱讀，肚子餓的時候，就到附近隨便吃點東西，然後一直讀到圖書館關閉。
母親工作的時間很長，會在她睡著的時候才回家，而當她早上出門的時候，母親還在睡覺，所以平常完全碰不到面，她們只有週末的時候能見面，但週末的時候母親又常常出差。
不寂寞，一點也不寂寞，她總是這樣告訴自己。
讀完了一本，在選擇下一本書的時候，在視線的邊緣有個似曾相識的身影－－那名男生就坐在附近，用一本書做遮掩，偷偷地看著她。
呃，他以為他這樣不會被發現嗎？
她回到位子上，不斷猜想對方的目的，但書本很快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，她忘記了他，忘記了母親，忘記了寂寞。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一連好幾天，那名男生都出現在同個地方。
她不禁想著，他家裡都不管他嗎？他真的是傳聞中的壞學生嗎？他想對她做什麼？他到底想做什麼？
但他沒做什麼事，就只是天天出現在她的身邊，自以為沒被發現地偷看著她，偶爾拿她讀過的書來看，她也漸漸習慣他的存在－－直到有天，她回家的時候，發現他跟在身後。
她嚇了一跳，覺得有點生氣。
「出來！你到底想做什麼！？」
那個男生從電線杆後走出，直說著他沒有惡意。只是希望能當她的朋友。
「朋友？好啊。但以後不準跟蹤我。」
她爽快地回答，但他反而猶豫了。
「真的可以嗎？像我這樣的人，妳沒聽過那些謠言嗎？」
「說你跟流氓混在一起，說你常打架，說你曾經差點殺了人嗎？反正謠言都是會誇大的吧！我想你不會是那種人。」
因為你看起來很呆－－她沒有說出口。
他低下頭，輕聲地說：
「那些謠言，都是真的。」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他國小的時候常常被欺負，反擊的時候差點不小心害對方摔死，上國中之後，常有壞學生找麻煩，所以也常打架。至於和流氓混在一起，是因為家庭破碎，沒有回去的地方。
但現在他不會再跟流氓混了，他想過正常的生活。
「我會回到正常的生活，我不跟人打架，我會好好唸書，妳相信我嗎？」
「我相信你啊。」
她回答得很隨便：
「那就這樣吧，我們是朋友了，我有個問題想問你。」
他點點頭。
「那時候你哭了對吧！」
「什麼時......呃，妳怎麼會知道！」
「你別管，你為什麼會在那時候哭出來！快說！」
看到他懦弱的模樣，她忍不住兇了起來。
「因為很感動啊，非常感動，就算是現在，只要一想起來、只要一想起來......」
他竟然就這樣哭了起來，她只好溫柔地拍著他的肩，心裡想著－－
－－搞什麼鬼啊，不要在路上哭啊！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有個人陪伴的生活是什麼樣的生活呢？
－－是討厭的生活！她是這樣想的。
學校以外的地方，他變得光明正大出現在她的身邊，在圖書館的時候還會打擾她讀書，一起吃晚餐，會看到他毫不文雅的吃相，一起回家，會聽到他總說些傻話，讓她常不小心破壞形象揍他。
總而言之，就是有夠煩的。
最氣人的事，他學校的成績竟然比她還好。
「你不是一直在鬼混嗎？你之前不是壞學生嗎？為什麼竟然可以排在全年級前三十名！」
「因為我現在很努力啊......泥鼻要捏歐得雷啦（妳不要捏我的臉啦）」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「赤道是一痕潤紅的線／你笑時不見／子午線是一串暗藍的珍珠／當你思念時即為時間的分隔而滴落」
她紅著臉輕聲唸完之後，用力搖著他的肩膀。
「這個很棒對不對！」
「啊？什麼？」
「......」
「哦對啊很棒，這裡的夕陽真的很漂亮。」
－－就在河堤旁邊，夕陽的餘暉下，一名少女正用力搥著另一名少年的大頭，搥了非常多下。
亂打一通之後，她忽然發現，其實她笑得十分開心。
當她和他一起肩並肩看著夕陽時，她才知道，原來過去是那麼的寂寞。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這一天，發生了大事。
「妳看！上次講的那個壞學生，好像正在校門口打架耶！大家都看到了，他完蛋了！」
她在窗邊看見了他，一堆外校的學生圍著他打，她沒有回答朋友的搭話，急忙跑出教室。她撞到一個學生，連忙道歉，旋即轉身跑開，下樓梯時不小心滑倒，但顧不得疼痛，馬上爬起來奔跑，她幾乎喘不過氣，但依舊不停地跑、不停地跑。
你不是說你不打架了嗎？你這個笨蛋，你闖下大禍了，怎麼辦啦？怎麼辦啦？竟然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和別校的學生打架。
她終於跑到學校門口，但只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地上，外校的學生已經不在了，但四周都是人。
完了！大家都看見了。
她忘了顧忌形象，忘了一切，只是非常生氣地大喊：
「笨蛋！你這個笨蛋！怎麼鬧出這種事！你這個－－」
「我沒出手哦。」
他坐在地上，背對著她，淡淡地說話。
「他們來找麻煩，我跟他們道歉，我跟他們說可以儘情打我，但以後不要再來了，大家都看到了，我沒有出手，我是男子漢，我是男子漢哦，哈哈哈。」
聲音有點虛弱，但他還是得意地笑了起來。
「真的嗎？」
她小聲詢問四周的人，許多人不說話，但也有許多人點頭。
「我會回到正常的生活，我不跟人打架，我會好好唸書，妳相信我嗎？」
「我不是說過我相信了嗎？」
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，其實她並沒有特別相信他。但現在的她有一點感動。
「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妳。」
他回過頭來看她。
「我喜－－」
「噗哈哈哈哈哈！！！！」
她抱著腰大聲笑了出來。
她之所以狂笑的原因，是因為那張熟悉的臉，已經腫得像漫畫人物一樣誇張，用比較實際的東西來比喻的話，就是－－像顆豬頭。
「你在笑什麼啊，我是很認真在說話耶。」
「沒事，只是忽然覺得心情很好。哈，哈，你剛要說什麼？」
「我說我喜歡妳很久了，請跟我交往吧！」
「......好啊......噗！哈哈哈哈哈！哈哈哈哈哈哈！」
「不要再這樣笑了，很奇怪耶！」
因為臉腫得非常奇怪而沒有資格怪別人的男孩，非常困惑地看著眼前這個接受他告白卻一直狂笑的女孩。
留言列表
